图文转自：中国社会科学网

2023年6月11日，红足1—世足球网“任之讲堂”2023年春季学期第4讲（总第37期）特别邀请北京大学哲学系靳希平教授作题为“魏埃施特拉斯与现象学及其意识研究”的学术讲座，红足1—世足球网院长尤洋教授主持讲座，江怡教授为点评嘉宾。

尤洋教授主持讲座  

讲座开始，靳希平表示，弄清魏埃施特拉斯的奠基方法与胡塞尔现象学的基本原则及其意识研究的关系，对于纠正中国哲学研究中出现的对现象学的片面性十分重要。国内学界通常把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和海德格尔的人生哲学和存在论哲学作为现象学的典型，以为现象学属于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相互对立。靳希平认为，这种看法是片面的，正如哲学不属于文科一样，现象学也不属于文科。现象学不仅是海德格尔、萨特这样的人生哲学的方法论基础，而且还是科技哲学的基础，是柯瓦雷科学史的方法论来源，是卡尔纳普《世界的逻辑结构》的思想来源之一。不仅如此，从发生学视角看，现象学是19世纪数学研究走向严格化、算术化和逻辑化倾向在哲学上的方法论结晶。

靳希平教授作讲座

卡尔·魏埃施特拉斯（Karl Weierstrass, 1815—1897）是德国数学家、当代数学分析之父，是数学史上的传奇人物之一。胡塞尔七十岁生日时说，对他一生影响最大的，莫过于他的恩师数学家魏埃施特拉斯。1878–1881年间，胡塞尔在柏林大学跟随魏埃施特拉斯专攻数学。魏埃施特拉斯思想是胡塞尔现象学思想形成中非常重要的因素。胡塞尔现象学的括弧法，现象学的直观主义原则，在理论研究中的无休止的追求最后的奠基的风格，都直接受到魏埃施特拉斯工作的启发。从魏埃施特拉斯方法出发，去理解体会胡塞尔思想风格，把握胡塞尔现象学特点，是研究现象学发展史的重要视角。没有对胡塞尔从魏埃施特拉斯那里继承来的这种“彻底的奠基”（radikale Begrundung）的理解，对现象学的理解总是不够全面的。

靳希平指出，就内容而言，魏埃施特拉斯对理想（ideal）对象的把握途径和胡塞尔在《算术哲学》、《逻辑研究》中所强调的具体研究、工作哲学、反对拼凑哲学体系的立场是一致的。例如：魏埃施特拉斯认为，应该将研究算术运算的方程的非本质性特征（Merkmal）放在一旁（beseitigen）不去关注，这种处理方式与胡塞尔后来提出的悬置（epoche）实质上是一个意思。

魏埃施特拉斯构成数的过程时使用的基本概念——Vereinigung——被胡塞尔完全接受。在魏埃施特拉斯看来，我们把东西看作同类，是我们直观出来的，是我们眼睛看到的（ins Auge fassen）。但同时，他又说，这就是某种概念在一系列东西身上的实现（verwirklichen）。胡塞尔在现象学中强调：人的意识活动对对象的本构性和构建性功能，正是从这种数学研究中，思想对数的构建过程中，总结出来的。这个过程又被进一步规定为：把这些东西的现实本质（自然存在），放在一边，忽略不计（beseitigen）。

靳希平指出，从1878年胡塞尔听《解析函数论导论》的速写笔记可以看出，魏埃施特拉斯对数概念产生的基本看法。第一，数是在人的总括把握活动中、思维活动中出现的；是人看出来的：第二，人们总括把握的不是自然对象本身，而是指体现于自然物身上的、思想性的（gedanklich）一致性内容、相同的（identische）内容，实际上它们已经不是东西了，而是一种“理想的”（ideal）存在；第三，自然物身上思想性的同一，是通过人的思想活动、观察把握活动而被发现的，是人的思想活动（本质直观、自由变换）分辨出来的；第四，人的标识活动是用符号来标识这种思想性同一的内容。这就是后来胡塞尔所讲的“对象化”（objektivieren）。

魏埃施特拉斯没有简单地把对“数量”的认识，说成是“抽象”，而是用了再现（sich vergegenwaertigen）、获得（sich verschaffen），也就是说，他清楚地看到计数活动（数学研究的基本活动）的基础，是在人的精神和意识中的一个进程或过程。同时，他又注意到，这个进程或过程不是计数活动本身，它只是其基础。精神中的进程，完成着、执行着另外的不同于这个心理进程的功能——计数活动。

魏埃施特拉斯明确区分了一个对象的不同层次。第一层次是思想的层次，第二个层次是物理的、自然的层次。胡塞尔现象学也强调事物之中的层次问题，认为这个层次问题的基础就是意识的意向性活动。

靳希平通过举例说明了现象学的认知—意识分析。首先，意识问题是认识论中的高阶问题；现象学的基本特征是阶层论，即把底下的不关注的许多阶悬搁起来，把感兴趣的阶对象化出来。然后，现象学家们清楚地认识到，意识有其物质基础——人脑，但对于人脑的这样的基层的现象研究，是被现象学的意识研究放在括号里的，现象学关心的是更高级的、高阶认知的运作的结构和对象生成机制。

靳希平也介绍了现象学的意识研究中更具体的、也是对我们思考认知问题有一定启发作用的内容。靳希平借用农民院子里的压水机指出，一个对象总是有许多侧面(Abschattungen)，但所有这些侧面都是同一对象的侧面，并不等于那个对象本身。没有成为关注主题的侧面是“非主题化的( unthematic ) ”侧面。人们的注意力又总是越出这些侧面，走向对象本身。这个对象如其他对象一样，总是以某种特定的方式显现自身，总是在它的各种特殊侧面中，并通过这些特殊侧面才能给出自身。而哪些侧面被给出，取决于意识的取向。我们同事物的关系就是在我们的意识取向中本构（konstituiert）起来的。

靳希平强调，感性对象的规定性，不仅受到被关注的那些侧面的制约，而且受到场景，背景，对象所处的“视域（Horizon）”的影响。所以，视域、场景、背景与对象显现为什么东西，以及这种对象与意识活动的特殊纠缠关系，这种发生学的“场景”的机制，也是现象学应该关注的内容。

靳希平指出，现象学把对象、各种事物当作现象看待，就意味着，要求研究者回到事物的当下在场，回到事物存在的原初途径。为了达到这一点，就需要我们先把千年以来形成的各种立场、观点、看法、情感取向统统放到括弧中，悬搁起来，暂不启用。等我们看清楚了事物本身当下在场的存在方式之后，再将它们放出来。现象学反对把高阶的内容，混同于低阶的内容：不能把生活中我们喝的水（意识生活的对象），混同于化学上对水的认知和意识。

讲座最后，靳希平对“胡塞尔的描述的现象学意识研究，为什么会需要先验现象学哲学来为之奠基”这一问题给出说明 ：

第一，现象学要做的工作是要研究真实存在与认识等意识生活之间的相互关联，纠缠关系，并因此研究意识生活行为、意义和对象之间的一般的相关关系，纠缠关系。用胡塞尔的先验现象学的表达方式来说，就是我-我思-被思者(ego-cogito-cogitatum )的相关性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纠缠关系；但是这个“先验的哲学结论的先验性基础是什么”的问题一直没有被解决。海德格尔、萨特等人逃避对这一问题的回答。但数学出身的胡塞尔则不然，出于青年时期养成的数学家工作风格，出于数学家的研究冲动和惯性，驱使他刨根问底，要求为自己的理论提供最后的奠基。

第二，20世纪人们普遍认为，数学是自然科学的基础，数学的基础先是算术，后是逻辑。胡塞尔的工作继承了魏埃施特拉斯最后奠基的原则性要求，先要为算术奠基，后为逻辑奠基。

第三，人们认为，意识行为与对象，意识行为与世界整体的纠缠关系可能会使对象世界和对对象界的各种认知，成为相对的东西。数学家出身的胡塞尔，不允许自己的先验理论重新跌回到心理主义、相对主义的泥潭。因此，现象学为数学和逻辑提供的奠基性哲学的真理属性，需要澄清。现象学自身的先验属性需要奠基。

第四，先验的奠基活动，会陷入无穷倒退——奠基的奠基……。为此，胡塞尔选择了笛卡尔的“先验自我”“我思，故我在”，作为避免奠基工作的无穷倒退之危险的武器。他把“先验自我”作为他的先验现象学的最终基础。但是，他有生之年，并没有能完成这项最后的奠基工作。

靳希平认为，对于我们今天的研究者来说，现象学不成功的最后奠基工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象学的描述原则，是鼓励学者到具体领域中作具体研究的工作哲学风格，是为达到真正的实事求是而提出的“把一切前提放到括弧中”的现象学悬置。这是一种具有可操作性的方法论原则。学习和了解这些具体的方法论原则，借鉴它们，以便促进我们自己的独立研究，才是现象学诞生百年后的今天我们仍然阅读胡塞尔著作的真正原因。

江怡教授作点评

在点评环节，江怡指出，靳希平教授凭借第一手文献，向我们展现了胡塞尔思想早期发展的数学背景与后来现象学发展基本思路之间的密切关系，给我们描绘了现象学在创建之初所构建的形式化规定如何演变成了对意识的终极追问，足以看出靳希平教授对于整个现象学深厚的积淀。江怡指出，从现象学早期发展脉络中可以看出，今天主流的现象学并不是胡塞尔最初试图确立的样子。他的学生们后来提出的现象学并没有继承胡塞尔的思想，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有悖于胡塞尔的思想。这也可以被看作20世纪出现分析哲学与现象学哲学方法之间对立的原因之一。基于讲座内容，江怡提出了三个问题：第一，胡塞尔现象学中的悬置与我们所理解的抽象之间有什么区别？第二，直观这个概念在胡塞尔的现象学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第三，奠基在胡塞尔那里意味着什么？靳希平对这些问题都做出了详细回应。

在答疑环节，靳希平教授对“怎样理解胡塞尔的《大观念》中的本质悬搁”“现象学如何看待没有人的客观对象”“康德的客观世界于胡塞尔的客观世界有什么不同”等问题作出富有启发意义的解答。

本场讲座持续了两个半小时，来自全国各高校的一千余名师生参加了讲座，听众反响热烈，纷纷表示受益匪浅。